第三十三章月华流转-《回到明末当信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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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八月十六,中秋次日。

    晨光初现时,端本宫的宫门便早早开启。王承恩指挥着小火者洒扫庭院,贵宝和小环在廊下擦拭宫灯——昨夜悬挂的灯笼要仔细收好,留待来年再用。一切如常,但每个人的动作都比往日更轻,神色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
    朱由检起得比平日稍晚。他坐在镜前,由小环伺候着梳头更衣。铜镜中的面容仍带着孩童的稚气,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得与年龄不符。小环小心翼翼地为他束发,戴上网巾,又取出一件新制的湖蓝色圆领袍——这是张皇后前次赏赐的料子,刘婆子赶工缝制的,针脚细密,样式端庄。

    “殿下今日气色真好。”小环轻声说。

    朱由检没有回应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,心中反复演练着昨夜与张皇后商定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动作。今日午时,他要去乾清宫参加中秋家宴——这是天启皇帝病愈后的首次家宴,规模不大,但意义非凡。

    更衣完毕,他走到后园。晨露未晞,波斯菊经过一夜秋凉,花瓣边缘已现枯黄。但那几株红花却开得正好,深红的花朵在晨光中如同凝固的火焰。他蹲下身,伸手轻触花瓣,触感柔软而坚韧。

    “殿下,”王承恩悄步而来,“早膳备好了。另外……李典簿刚才递了话,说司礼监那边今日格外忙碌,魏公公一早就去了乾清宫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站起身,掸了掸袍角: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早膳是清粥小菜,外加一个月饼——昨日坤宁宫赏赐的枣泥馅,刘婆子今早重新蒸热了。朱由检安静地用着,味同嚼蜡。他知道,今日这顿饭,将决定很多事情。

    辰时三刻,钱龙锡来了。

    这位讲官今日穿的是正式的官服,青色的鹭鸶补子浆洗得笔挺,头戴乌纱,脚蹬皂靴。行礼时,他的动作一丝不苟,但朱由检注意到,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。

    “先生今日来得早。”朱由检请他就座。

    “今日中秋次日,按例该来讲学。”钱龙锡道,语气如常,“殿下近日可好?”

    “一切如常。”朱由检示意王承恩上茶,“只是昨夜赏月时,想起先生曾说,中秋之月最宜观天象、思天道。不知先生对此有何见解?”

    这话问得看似随意,但钱龙锡听出了弦外之音。他捋须沉吟:“天道运行,月有圆缺。然月虽缺,终将复圆;月虽圆,亦将转缺。此消彼长,此盈彼亏,乃天地常理。为政者当知此理,明进退,识盈虚。”

    这是在暗示他:今日之事,无论成败,都是天地常理的一部分,不必过于执着。

    “先生教诲,由检谨记。”朱由检郑重道,“只是月之圆缺虽为常理,然人间之事,往往需人力为之。譬如月被云遮,若无人拨云,则月华难现。”

    钱龙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化为欣慰:“殿下能思及此,已非常人。然拨云见月,需得时机,更需得法。时机未至,徒劳无功;法不得当,反遭其殃。”

    “那先生以为,何时是时机?何法是得当?”

    钱龙锡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稿:“这是臣新近整理的《历代贤王谏言录》,辑录了自汉至宋,诸位贤王在关键时刻的进谏之言。殿下闲暇时可一观,或有所得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接过书稿,心中明白:钱龙锡这是在用历代贤王的例子,告诉他该如何在今日的家宴上说话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讲学,钱龙锡讲授的是《论语·子路篇》。讲到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”时,他特意加重了语气:“为政者,当以正身为先。身正则令行,令行则事成。然所谓正身,非仅指德行无亏,更在于行事合乎大道,顺乎民心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听得认真,他知道,钱龙锡句句都在为今日之事铺垫。

    讲学结束,已是巳时三刻。钱龙锡告辞时,深深看了朱由检一眼:“殿下今日气度不凡,必有作为。臣只提醒一句:言多必失,言当其时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先生提点。”

    送走钱龙锡,朱由检回到书房。他翻开那卷《历代贤王谏言录》,快速浏览。书中记载了汉朝河间献王、唐朝岐王、宋朝益王等人在关键时刻的进谏故事。有的直言极谏,有的婉转含蓄,有的借古讽今……手法各异,但都有一个共同点:既表达了意见,又保全了自身。

    他特别注意到了一个故事:唐朝岐王李范,在玄宗面前为受诬的边将说话时,不是直接辩驳,而是说起太宗皇帝如何信任李靖、李勣等将领,如何“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”。玄宗听后,恍然醒悟。

    这个方法好。借古喻今,既表达了意见,又不显得刻意。

    他将书卷收好,心中已有计较。

    午时初,王承恩进来禀报:“殿下,该动身了。乾清宫那边,家宴定在午时三刻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起身,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。镜中的少年亲王,衣冠整肃,神色从容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从端本宫到乾清宫,不过一刻钟的路程。但今日这段路,朱由检走得格外慢。他观察着宫道两旁的变化:中秋的装饰还未完全撤去,一些宫灯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黯淡;巡逻的侍卫比往日多,步伐整齐,目不斜视;偶尔有太监宫女匆匆走过,见到他纷纷避让行礼。

    一切如常,又似乎不同。

    乾清宫外,已停了几乘小轿。朱由检认出,那是几位年长亲王和郡王的仪仗。天启皇帝子嗣不昌,宗亲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几位叔祖父辈的老王爷,平日深居简出,唯有重大节庆才入宫。

    “信王殿下到——”司礼监的唱礼太监高声通报。

    朱由检迈步走进宫门。乾清宫正殿内,已摆好了宴席。席设三桌:正中一桌是御座,左右各设一桌,分别招待宗室男眷和女眷。此刻御座还空着,左右两桌已坐了几人。

    左侧桌旁,坐着三位老王爷:瑞王朱常浩、惠王朱常润、桂王朱常瀛。都是万历皇帝的皇子,天启皇帝的叔父,朱由检的叔祖父。三人皆已年过五旬,须发花白,穿着亲王朝服,正低声交谈。

    见朱由检进来,三人停了话头。瑞王朱常浩微微颔首:“由检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侄孙给三位王叔祖请安。”朱由检恭敬行礼。

    “免礼。”桂王朱常润笑道,“半年不见,长高了不少。听说你近来勤勉读书,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王叔祖过奖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殿外又传来唱礼声:“皇后娘娘到——奉圣夫人到——”

    张皇后与客氏并肩而入。张皇后穿着正式的皇后朝服,头戴九龙四凤冠,气度雍容。客氏则是一身华贵的绛紫色宫装,满头珠翠,虽无正式封号,排场却不逊皇后。

    朱由检注意到,三位老王爷见到客氏,神色都有些不自然。瑞王甚至微微皱了下眉,但很快恢复如常。

    “臣妾/奴婢参见皇后娘娘。”众人行礼。

    “免礼。”张皇后在主座右侧坐下,客氏则坐在她下首——这个位置本应是嫔妃所坐,但客氏坐了,无人敢言。

    客氏的目光扫过殿内,在朱由检身上停留片刻,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:“信王殿下今日气色真好。听说殿下在端本宫种花种菜,真是雅兴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随意,但朱由检听出了其中的试探。他恭敬道:“不过是闲来无事,打发时间罢了。比不得夫人协理六宫,日理万机。”

    客氏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又等了一炷香时间,殿外终于传来高声唱礼: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
    所有人立刻起身,跪地迎驾。

    天启皇帝朱由校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。他穿一身明黄色的常服,未戴冠冕,脸色仍有些苍白,但精神尚可。行走间步伐略缓,显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。

    “平身。”他在御座坐下,声音有些虚浮,“今日家宴,不必拘礼。都坐吧。”

    众人谢恩落座。朱由检坐在三位老王爷下首,位置不算显眼,但正好能看清御座上的情形。

    宴席开始。宫女太监鱼贯而入,奉上菜肴。菜品不算奢华,但很精致:一道清炖乳鸽,一道葱烧海参,一道烩三鲜,几样时蔬,外加几样点心。酒是温过的黄酒,用银壶盛着。

    天启皇帝举杯:“今日中秋家宴,朕身体初愈,一切从简。各位叔父、兄弟能来,朕心甚慰。这一杯,愿祖宗保佑,我大明江山永固。”

    众人举杯共饮。酒过三巡,气氛稍稍活络。

    瑞王朱常浩起身敬酒:“皇上龙体康复,乃社稷之福。臣敬皇上一杯,愿皇上万岁安康。”

    “王叔有心了。”天启皇帝饮了半杯,便放下酒杯,“朕这次病了一场,倒是想通了许多事。朝政纷繁,身体才是根本。”

    “皇上圣明。”桂王朱常润接话,“只是皇上也要保重龙体,不宜过度操劳。朝中诸事,有内阁和司礼监分担,皇上大可放心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平常,但朱由检听出了言外之意:这是在为魏进忠等人说话。

    果然,客氏立刻接话:“桂王爷说得是。皇上病重这些日子,魏公公可是日夜操劳,既要处理司礼监的公务,又要协理朝政,真是忠心可鉴。”

    三位老王爷闻言,神色都有些不豫。宦官干政,历来为宗室所忌。但客氏得宠,他们也不便直言。

    张皇后这时开口了,语气温和:“魏公公确实辛劳。不过本宫听说,辽东熊廷弼熊经略近日整顿军务,颇有成效。皇上若能早日看到他的奏报,了解辽东实情,或许能更安心养病。”

    话题转到了辽东。朱由检心中一紧,知道张皇后开始引导了。

    天启皇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:“熊廷弼?朕记得他,是个敢任事的。他在辽东做得如何?”

    “臣妾也只是听说。”张皇后道,“据说他斩了几个逃将,整顿了军纪,还查出了一批克扣军饷的蠹虫。只是……朝中对此似乎颇有争议。”

    “争议?”天启皇帝皱眉,“整顿军务,有何可争议?”

    惠王朱常润这时插话:“皇上,臣听说熊廷弼手段过于严苛,在辽东杀伐过重,引得军心不稳。而且他近日上了一道奏疏,参劾了好几位朝中大臣,指控他们……唉,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心中一沉。惠王这是站在了魏进忠一边。

    张皇后却不动声色:“惠王爷说得是,朝中事非,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。只是臣妾想,熊经略远在辽东,若是真有要事奏报,皇上也该看看才是。毕竟辽东关乎国本,不容有失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合情合理。天启皇帝点头:“皇后说得对。魏进忠,熊廷弼近日可有奏疏?”

    一直侍立在御座旁的魏进忠立刻躬身:“回皇上,熊经略确有奏报。只是……奏疏中涉及诸多事项,奴婢怕皇上劳神,正命人整理摘要,准备择日呈上。”

    整理摘要,择日呈上——又是拖延之词。

    朱由检知道,该自己出场了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,举杯走到御座前,动作有些稚拙,但仪态端正:“皇兄,由检敬您一杯。愿皇兄身体康健,我大明国泰民安。”

    天启皇帝看着这个年幼的弟弟,眼中露出温和之色:“由检有心了。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朱由检却没有立刻起身,而是仰头看着天启皇帝,眼神清澈:“皇兄,由检近日读史,看到唐太宗信任李靖、李勣等边将的故事。太宗皇帝说‘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’,所以才能平定四方。皇兄任用熊经略经略辽东,想必也是‘用人不疑’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天真,却正中要害。三位老王爷都微微颔首,连魏进忠也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天启皇帝笑了:“你小小年纪,倒知道这些。”

    “由检愚钝,只是觉得熊经略在辽东辛劳,若是真有要事奏报,皇兄看了,他才能安心办事。”朱由检的语气带着孩童的直率,“就像由检在端本宫种菜,若是菜长了虫,也要及时告诉园丁,才能及时除虫。”

    这个比喻简单,却形象。天启皇帝笑得更温和了:“你说得对。魏进忠,熊廷弼的奏疏呢?现在就拿来,朕看看。”

    魏进忠脸色微变,但不敢违抗:“是,奴婢这就去取。”

    他匆匆退下。殿内一时寂静。

    客氏看了朱由检一眼,眼神复杂。张皇后则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,神色平静。

    约莫一刻钟后,魏进忠捧着一份奏疏回来。奏疏装在黄绫封套中,封口完好——这说明还没有被拆阅篡改。

    天启皇帝接过奏疏,拆开封套,展开细读。起初神色平静,但越读眉头皱得越紧。读到某处时,他忽然重重一拍桌子:“混账!”

    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三位老王爷连忙起身:“皇上息怒!”

    天启皇帝脸色铁青,将奏疏摔在桌上:“克扣军饷!走私禁物!甚至可能通敌!这些人……这些人眼里还有王法吗?!”

    朱由检跪在地上,心中却松了一口气。奏疏,终于呈上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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